(大年初三快乐XD)

《长大》上

那年,屠苏七岁,我随师尊闭关,参悟心斋之法。

夜里,他独个熬过了煞气,睡在榻上,恍惚间,听见了足音,他以为是我回来了,也没披衣裳,光着脚丫从榻上滚下来,就冲到廊上去了。

为的是迎着我。

可廊外黑魆魆的,一个人也没有,他有点怕,转身又往回跑。

煞气才平复,屠苏跑得急了,一头栽倒在门口,昏了过去。

正是初秋,一山空空的凉,穿堂风不知吹了多久,他醒了,又独个爬回榻上,没人知道。

那夜屠苏染了伤风,我闭关九日,等回来,他病都快好了。

还有一年,是九岁。

山下有个村子,让大雪压了屋舍禾苗,我带天墉城几个弟子,在村口守了一个多月,救治冻伤的灾民,雪停了,又把山上的木柴粮草送去。

回来才知,屠苏在后山,也守了一个月,不上早课,也没去过膳堂,芙蕖留着点心,一日给他送来一回,陪他说一会话。

我问怎么了,屠苏不说。

后来芙蕖告诉,有一天早课,不知是谁,在屠苏的经卷上涂了鬼画符,轮到屠苏念那一页的经文,念得磕磕绊绊,长老责他没温书,他只说字看不清。

长老见了涂鸦,又怪他不知敬惜字纸,叫到课堂前头,当着几十个师兄弟的面,打了他三手板,当即怄了气,跑出去,再没回来上早课。

我没细究,只翌日一早,牵了屠苏的手,陪他去早课,一案坐着,听长老讲经。又牵了他到膳堂,和师兄弟们一桌吃饭,教他把我从山下带回的甜糕分给他们,这口气才算怄完了。

屠苏总是在我不在的时候,做出不得了的事来。

我每每下山,心里总是惴惴的,日夜惦着他,盼着早归。

打陌生的街市上走过,若有摊主向我吆喝,说买一支带给妻子,买一只送给小孩,我必在他摊前停下,像个有家有室的人那样,饶有兴致地问一句,他会喜欢么。答我,你买的,必定喜欢。我听了,便觉心安。

走得再远,只须想他一下,便仿佛一回头,就是我俩的世界了。


屠苏十五岁那年初冬,逢着师尊一位故友的忌日,师尊尚在闭关,我下了山往南走,去了那故友的家乡代为祭扫,一去匆匆是十几日光景。

深夜回来,见屠苏好好睡在屋里,我松了口气,换下衣裳,就坐在榻旁,亲了亲他。

他一向睡得轻,若是平日,听见我来,必早早醒了,闭着眼睛,等我一亲他,就忍不住要笑。可这夜,他只抖了抖睫毛,睡得很沉。

我看他额上有汗,抬袖去拭,才摸到额头,竟是滚烫的,怕又是伤风,我轻声唤他屠苏,屠苏。

屠苏听了,许是欢喜,人还没清醒,就撑起身来,没什么力气,一下子扑在我怀里,还说了几句胡话,他说师兄,下雪了,真冷,屋子都结冰了。

我看了看窗外,没有雪。

他的声音沙哑,我去倒茶,可壶里一点水也没有了。

我又回到榻旁,把他搂在怀里,拍了拍背,我说屠苏,等我一下,我去打水。

手心湿漉漉的,是血。

被上褥上,都是血,深浅斑驳。

屠苏受了伤,在左边肩背,像刀匕划的,齐齐的三道,很深,血把背上衣衫都洇红了。

我点住他肩上几处穴道,止了血。

他清醒了些,枕在我肩头,对我笑,说师兄你回来了,我还以为是做梦。

我把他裹在我的氅衣中,抱起来,走出屋子,往药泉去。

传说天墉城有位先贤,曾在昆仑峰顶飞升,那夜山间腾起烛龙,他的遗骸成火,映得半山红灿,经久不灭,融化的雪水汇作流泉,年复一年淌下山去。

泉水奇暖,水边红药常开不败,故名药泉。

屠苏上山后,师尊在后山筑起小池,引来药泉之水,每逢他煞气发作,我就抱他到池中打坐,虽治不住煞气,身上的疼却缓了不少。

屠苏长到十几岁,少年心性盛了,不肯再以泉水止疼,煞气一来,只咬牙忍过去,我也拗不过他。

这一回,倒是听话了。我把他抱入水中,又在池畔点上灯,去取了伤药,熬了姜汤才回来。

他身子浸在水中,人倚在青石边,枕着手臂小寐。

我把药和姜汤放下,在池边坐了一会,向他撩了一捧水,问他可还冷。

屠苏不答我,只望着我,一笑,沉到水里去了。

水上明灭不定,他的白衣,好似一朵月亮浮过来,我俯身一捞,竟空拎起一身衣裳,不见人,我唤了一声屠苏,也不答应。

静了一会,等我欠过身子,往水中张望,他就从水底一纵而出,像个水妖似的,手臂缠住我的脖子,把我拖了下去。

屠苏半个月没见我,身上伤了,心上却欢喜,我让他一闹,也是欢喜,褪了身上衣衫,抛到池边,和他体肤相亲,拥在水中。

他想一个人的时候,就像小动物似的,嗅过了,又蹭一蹭,想极了,在颈上咬一口,尝了尝是他的,还得再咬一口,留个印记。

我扳过他的下巴,吻在唇上,像他咬我那样,轻轻咬他的舌尖。

屠苏不敢应我,一个劲低下头去,我又抵住鼻尖,在他上唇啄了啄,才算作罢。

不知是身上难受,还是心里难受,他搂紧了我,趴在肩上,整个人安静了。

我掬了一捧水,抚在他背上,看清了那伤口,三道红烈,犹如雪上雷殛。

我低头,吻在这伤上,屠苏疼得浑身一僵。

你又去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了?过了一会,我问。

他的目光对上我的,眸中有点喜悦,他说师兄,我下山了。

屠苏说山下村子里,来了一只巨鸟,夜间啄人婴孩,食人骨肉,掌教真人令他带上几个师兄弟,下山守护村民。

他在山上无甚知交,辈分又小,只好独个下了山,到了夜里,和巨鸟打了一架,受了伤,天明方归。

想是一个人,在屋里昏沉了一天。

他说巨鸟也伤了,可惜,没捉住。

记得我第一次下山,是十四岁上,师尊牵了我的手,边走,边向青瓦上渐起的炊烟说,陵越,这是人间。向街巷里来往的车马说,这是众生。向雨后枝上初发的新绿说,这是道。

屠苏第一次下山,我竟不在他身边。

我说屠苏,你该等我回来的。

他说,以往村子有事,都是师兄周全,师兄不在,屠苏理当分忧。

这不像是屠苏的说话。他才十五岁,山上有那么多师兄。这话,只怕是别人的推托之词,他不懂其中计较,还当是天经地义。我没再多问。

待烧退了,我抱他上岸,裹着氅衣,把伤处乌血,一口一口吮去,血中带苦,巨鸟的喙爪有毒,若不除净,怕要留下病根。

我边上药,边在耳畔和屠苏说,往后十日,每夜须得在池中浸浴一个时辰才好。他忍疼忍得没力气了,倚在我怀里,一脸倦意地答应完,就睡了过去,也不知自己答应的什么。


我一早去禁妖洞看了看,原来是溜走了一只姑获鸟。

这鸟是失去婴儿的怨妇所化,看不得别个人家有孩子,见了,必得加害。

我在村中一处干枯的水井找到它。它让屠苏的剑伤了右翅,飞不起来了,我在它身上落了封印,带回山上。

掌教面前,只说是我看管不善。

毕竟伤了性命,掌教罚我抄经百卷,为失了婴孩的村民家中祈禳超度。

芙蕖一边哭,一边追出来,她说大师兄行事一向谨慎,姑获鸟必不是你放走的。

我说它也伤了屠苏,罚我是应当的。

那晚,屠苏浸过药泉,没在房中睡下,披了我的氅衣,偷跑来藏经阁看我。

他怕我不肯留他,掩立在一扇经格后头,望了好一会,见我毫不理会,轻手轻脚跑进来,往案旁的地铺上一滚,裹到被褥里,看着我笑了。

我抄完手上这一页经,爬到地铺旁看屠苏。

他一身红药的香味,紧闭着眼,唇边没忍住笑,我知他没睡,在被子上揉了一揉。

屠苏半撑起身子,搂住我陪他躺下,悄悄问,师兄冷么?

我又给他掖了掖被角,说不冷。

他说师兄,是不是只有修为很高的人,死后才能化为泉水。

也不知他想起什么主意了。我说,屠苏,那位修为很高的人,他没有死,他只是流去了远方。

屠苏说,我以后也变成一条泉水,师兄冷了,就到我的水里来沐浴,好不好。

我说,屠苏和师兄,以后会变成两条泉水,他们流到山下,就汇在一起了。

他问,然后呢?

然后,就能流得更远,一直流到海里去。

屠苏说好。

—未完待续—

21 Feb 2015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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