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越苏】越人歌 3

越人歌 1  越人歌 2

(谢谢 @老科小厄  姑娘催文)

屠苏的病,终于把陵越长留在山中。

一晃冬去春来,这病却一日沉似一日,好像不舍得陵越走。

屠苏又像儿时那般,每至深夜噩梦不绝。这回发作,更添内息凌乱气血相耗,身上冷,额上滚烫,一夜之间竟无片刻安寝。待夜尽了,这症退下去,才稍得小憩。

陵越彻夜守在屠苏身畔,亦是转侧难眠,只因一衾共枕,他的冷也是他的,他的疼都疼在他心里。

这般折磨,屠苏心事一重,又没什么话了。武功却不肯荒废,夜里如何煎熬,也记得早起练剑。但心力不济,身子也倦得快,练了一个时辰,已是冷汗淋漓。

偏生越是难过,性子越倔。有一回陵越看他在湖畔,以剑撑在地上干呕,脸色苍白,又不许人扶,他只好半跪在他跟前,抬袖轻拭他额上的汗。

毕竟是个孩子,多苦多疼只是扛着不吭声,却敌不过这一丁点温存,一下扑到陵越怀里,向他颈上一搂,直搂得两人都喘不过气来。

委屈至此,不过是想有一日,这身功夫让师尊见了喜欢,或许就肯收他为徒,他也好名正言顺,唤一声师兄。

陵越知屠苏心思,千万心疼不过,禀明了师尊。紫胤也知屠苏的事他拗不过陵越,姑且许他再访那位行医的旧友。

医者给屠苏诊过脉,只说是心病,这回来如山倒,药也不得不烈,然而纵是压住了,若下回再犯,恐怕还更凶险。

陵越待要问这心病的医法,却又觉得不必问。也是在那一时,他隐约明白,无论怎样迁延,屠苏终有一天要回边城的。等回到他遇见他的那座城池,也许一切都好了,也许,一切从头开始。

医者见陵越怅然若失,且三番两次,于屠苏的病这般上心,只当这孩子也拜在了紫胤门下,还是最小偏怜的那个。

他念昔年旧好,视紫胤之徒为己出,也无甚避忌,添改过药方,又把一套定心敛神的内功心法,亲传于二人。

这独门要诀是心口相授,扬扬洒洒千字余,传了半日光景。陵越从小见过的兵法剑谱不少,背诵功夫亦是不浅,当时记在心里,回去即能誊在纸上。

屠苏只记下一半,回了山中,又忘了一半的一半。加之这病日夜相煎,伤了元气,少不得陵越以内力助他修习。

为了护他周全,亦不免指掌相缠,怀抱相倾,且向颊边耳畔时时提点口诀,两人一夜一夜,心心念念都向一处,如是月余,心里竟生出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舍难分来。

忆及屠苏七八岁时,也曾一帘共沐一榻共眠,当时从未存有一丝杂念,只不过如今渐晓人间情味,于这等至为亲密的举止,尝来又别是一番滋味。

陵越始料未及,倒也不甚担忧,好在屠苏尚在懵懂之年,尝不到这般纷乱心绪。自己这一厢只须谨守分寸,不逾手足之礼,想着,待屠苏长大成人,自有了一番天地,当其如鸟飞去时,两人间若有若无这一念,便可止息于无形。

未燃先灭,默而识之,就是最好的。


山中恰是落花时节,战报一封迭一封,催陵越回边城。

陵越麾下这支亲兵,名为追云燕,本是紫胤当朝时亲手豢养的死士,出为御敌之将,入为侍卫之臣,个个武功不凡。那年紫胤辞位,携陵越入山,遂令追云燕七十二人,尊陵越为少主。

夏越两国烽火连年不绝,紫胤在朝时,夏君每事必问,原是极倚重的。入了山,逢边事紧急,则隔三五日,着内臣往山中相烦一回,咨以应敌之策,传以夏君口谕,道是如许江山当与卿共赴。

宫中来使,紫胤一概不见,实在不胜其扰,少不得只言片语打发了去。如是访之召之皆不允,夏君颜面有失,不得已而派兵围山。

那年陵越十四岁,领了追云燕下山相迎,一句清修之地不堪朝事之重,我等不才,敢替师尊为国分忧,三千铠甲尽退。从此往复边城,烽烟画角为伴。

归期已定。屠苏的病方有起色,陵越不欲扰他安宁,边城之事只字未提,他在山上忙于打点行装,屠苏心里明白,也就不多问。

有一日陵越回到谷中,见屠苏正伏在湖边的青石小案上摹字,陵越的字。

是他那日和屠苏访医归来,随手默下的内功心法要诀,当时怕忘了,写得匆忙,字迹也潦草,屠苏却一笔一画摹得仔细,连折笔缓了,散开的墨晕也学他。

一横一竖都学得像他,成了字却不像,起转间仍只见端秀,还有几分稚气。屠苏知师兄在身后看他,只顾低头一边写,一边扬起唇角。

陵越看了一会,在他身畔坐下,像初初习字时那样,把他揽在臂间,握住他执笔的手,一笔一笔教他写。

他教他写,屠苏,然后放开手,等他写一个一样的,屠苏落了两个字,陵越。他笑了,又握住手,教他写,苏苏,屠苏想了一会,写下,师兄,然后转头向他,一笑。

陵越向屠苏额边吻了吻,从身后环住他,看着他写。

屠苏的病缓了几日,仍不时觉得倦,把一页字抄完,就搁了笔,偎在师兄怀里睡去。

陵越抚住他的肩,好像抱的还是七八岁的屠苏。望着他睡颜,见他眉心的皱轻轻化开,想是梦里年光方好,陵越心中那边城纷扰也一时散尽,脸颊依在他额上,闭目静息。

也不知这么看着他,还能看多久。陵越想。

暮色四合时,湖边树上有归鸟来栖,白羽一振,陵越就醒了,低头看屠苏,他正望着他,眸子亮亮的。

“梦见什么了?”陵越问。

“一支歌。”

“什么歌?”

屠苏摇头,又想了想,起身向湖堤上走去。他摘了一片芦叶。

昔年在营中,常有将士围坐火边,摘叶为笛,吹几支乡曲,以慰归思。有一回,陵越见屠苏站在营门那一树白槐下静听,就把他拉到营火旁,摘了槐树叶,教他吹,他只一晚就学会了。

芦叶在屠苏唇边,徐徐淌出清远的调子,梦里的歌,他只记了一段,吹得不长。

“像是南国水乡的小调。”

陵越并未告诉屠苏,那是越国的曲调,他在敌国阵前,听过一支相似的曲子。

那时,追云燕正行军至一道山隘,把守的敌军有兵无将,只见阵中停了一驾素幔黄绫马车,帘后有人抚琴。

陵越在夏越边城多年,他听得出那不是战歌,越国多江水,那是越族人江上打舟时唱的情歌。

这琴声乍一听似无心而至,任性而为,并无儿女缱绻之意,却余音宕宕,回响不绝,竟是说不出的平淡而山高水深。

风过,车帷轻扬处,抚琴的是一位杏衫的贵族公子,他抬头,向陵越盼然一顾,帘就落了。

帘中人低头时,唇边漾开一笑,曲尽,挥手当弦一振,马车之畔,一千轻骑就指戈扬尘,冲决而去。

寻常刀兵,难与追云燕为敌,那隘口当夜破了,却不料,中了那杏衫公子一计。

陵越的内伤,就是伤在那支琴曲上。

那一战并未遇上什么敌手,却是真气一动即觉经脉受阻。那夜扎营后,更是气血逆行一发不可收拾,才忽地明白,是抚琴之人指上注了功法,以弦为弓,以气为箭,羽浊商清之间,伤人于无形。

陵越听屠苏吹出了与那杏衫公子琴曲相似的调子,心中不免触动,却并未同屠苏道出这一段缘故。只是当时,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。

“屠苏,这次回边城,你和我同往,可好?”

“真的?”

屠苏眼中一喜,俏生生立在湖光里,盯住陵越问了一句,又问了一句,心里头一想到,再不用和师兄分开那么远,以后师兄去哪里,屠苏也去哪里,就不知有多快活。

“嗯。”

陵越应了一声,见他病了许多时候,终于有这么一桩事能令他欢心,心里竟也莫名有几分喜悦。

那厢屠苏得了允诺,踏过几步青草,扑过来向师兄颊上亲了亲。陵越不由分说把人往怀里搂紧了,像逮住一只小野猫。

15 Oct 2014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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