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越苏】只影向谁去 13

前文都在这

林越追出十几步,唤了一声苏苏。

苏苏停下来,没回头。

林越几步跟上去,捞过苏苏的手,握住了。

苏苏一向听话,师兄说什么,从来都是好的,他从没为着什么事,和师兄使过性子。他一时有点恼自己,像是,跌了个跟头,一直小心捧着的什么,脱了手,磕出个不深不浅的痕迹。

他转过身,搂在林越腰间,脸挨在他肩上,蹭了蹭。小街又空又静,白桦树正落着叶。

林越揽住苏苏,轻轻抬起他的脸,看了一会,眼圈泛红,却没哭,林越低声叫他,苏苏。

苏苏的眸子垂了垂,半天才说话。

“师兄,我跟你请几天假,行么?”

“请什么假?”

苏苏就在怀里,可林越心头惴惴的。

“说好的,包袱会很小心,不会弄丢,可是包袱最近,好像太不小心了。”

林越忆起暑假里,苏苏问是不是师兄的包袱的样子,笑了笑,捧他的脸,想吻一下他的额头,苏苏一躲,下巴压在林越肩上。

“师兄,我回家住几天,行么?”

苏苏的话,像一阵风,在林越耳边,凉凉地刮过去。

“那,我送你。”

“别送。”

“那你到家了,给我个电话。”

“好。”

林越觉得颊边,苏苏的唇,浅浅挨了一下,怀里就空了。

小路尽头,横着喧闹的街,林越看着苏苏走过一树又一树白桦,终于没有跟上去。他倚在树下,拨了尹千商的电话。他记起,苏苏的成绩单上,有文学系的签章,是辅导员盖上去的。

“冤枉,冤枉啊。怎么会是我让苏苏寄成绩单给博物馆的?”

电话那头,尹千商一急,狠拍了一下大腿。

“系里有个教授,点名收苏苏当弟子,我给苏苏成绩单,是让他去争取一下,请教授和系里商量,补个免试资格,谁知道这孩子这么不听话啊。”

“为什么是补?因为他之前放弃了啊。系里看着是第一名,以为他要出国深造,就没怎么过问,结果他跟我说,想早点工作,还不许我和你说。”

电话打了很久,尹千商说了好多,林越只听进只言片语。

他心里横斜淌着这半年多,为研究所合并的事,和苏苏说过的话,两个人一起做的事,烦恼和秘密,是怎么从那个文学系的小脑袋里生长出来的,他摸不着半点头绪。

只记得尹千商说, 来不及了。免试生名单都公示了,文学系的招生计划也公布了。

林越想,也许,是从那天开始的,那天他说,苏苏是很重要的包袱。他怎么能,说苏苏是包袱?

尹千商说林越,这得怪你,苏苏才多大,读书谈恋爱够他忙的了,研究所的事,你告诉他干嘛?你是给他添乱,还是让他给你添乱?

瞒着他怕他不放心,你告诉他了,他就放心了?

单身怎么了?跟你说你还别不服,我尹千商,打十年光棍,谈恋爱也比你有经验!

电话里静了许久,才知道那边挂了,林越一抬头,满目白的树,黄的叶,天色已晚。

苏苏到家,只发了一条信息,说师兄,我到了。对着屏幕等了三秒,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。

他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,只隐约觉得,这样负气逃回来,很不好的,可是不回来,又怕自己说出什么多余的话,让师兄伤心。

不年不节的,苏苏乍一回来,当妈妈的也惊动了,煮了一碗粥,切了只橙子,进屋看了两回。苏苏怕她多问,倚在床头,就着床灯,读一本推理小说,头上戴着耳机,另一端却忘了插上,当妈妈的见了,悄悄掩上房门。

书里的字句,一分钟都没读进去,苏苏在想,师兄说不同意他去博物馆,是生气了,还是认真的?

他想,师兄这是还不知道他没了免试资格,等知道了,总不会让他又没了工作的。

可是,这不成要挟了么?师兄就算同意了,怕也没有以前那么喜欢白李苏苏了。不,也许,在他说回家住几天的时候,师兄就没那么喜欢他了。

苏苏有点怕,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,想发一条信息,问师兄在做什么。不,他想问,他说回家住,师兄怎么一点都没反对。

那条“师兄,我到了”安静地亮着,没有回复。

苏苏发了一会呆,从那条信息里退出来,在屏幕暗去之前,他瞥见了一条尹老师的信息,是一个星期以前发的,里边只有一个电话号码,后面写着虔教授。

是打电话到系里,问白李苏苏喜不喜欢戏剧文学的那个教授。

苏苏没听过他的课,只在戏剧社排练的时候见过他几回。老头总是端着一茶缸浓浓的铁观音,站在侧幕条边,望着台上。灯一亮,他就入了布景,像一棵立在村口的树,迎着一场只为他刮的北风。

忽然,树一动,说,等会。老头走到灯里,入戏,挑毛病,抠台词。没怎么见他翻过剧本,可情节是烂熟的,那搪瓷茶缸绝不放下,他挽弓,那茶缸就是箭,他点灯,那茶缸就是烛火。

苏苏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台下,看入了迷,台上排的是他的剧本,可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,他也不知道,教授是什么时候,如何看见他的。他只想,等博物馆的工作定下来了,毕业以前,一定要听一回他的课,站到他跟前,说一句话。

白李苏苏喜欢戏剧文学,喜欢虔教授的课,但是他有一件更想做的,不做一定会后悔的事。

他说完了,就再也不想他的戏剧文学了。

他想,林越师兄没了研究所,为了和他过安定的日子,又不能去沐教授的工作室,心里也不好过。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。

揣度来揣度去,心里隐约明白,他这样,到底帮不上什么忙,不过是陪师兄一道委屈罢了。困意爬上来,渐渐也就想不清楚了。手机还攥在手里。

不知困了多久,手心震了震,铃声也响了,苏苏醒了,抬眼一看,愣了愣,是师兄。来不及接,那边就挂了。

过了一会,林越发来一条信息。苏苏对不起,吵醒你了,见面之后一直加班,忘了看时间,你先睡,明天说。

晚上十一点多了。苏苏回复说,师兄,我没睡。

有几句话,怕说了你伤心,睡不好了。林越的信息说。

苏苏心头一凉,他明白,师兄没改主意。

师兄,我想你。他这么回答,心里好过了一点。

那边停了好久,才又发来一条。

苏苏,你把手机关了,我写几句话给你,明早再看。

好,师兄晚安。

苏苏很听话,关了手机,却睡不着了。他一动不动躺着,空白又清醒。

手机又打开,是凌晨两点,林越的信息,很长,很平静。

一整晚都在想苏苏,想苏苏为我做的傻事,苏苏为了到博物馆工作,放弃了免试资格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我不知道,这么长时间里,苏苏一直在为我担心和烦恼,不知道苏苏和我在一起,变得不能做自己了。是我做得不够好。

生活还没有艰难到需要苏苏考虑工作的地步,也许说得有点晚,可我还是愿意苏苏做自己喜欢的事,不假思索地选择胜利或者失败,只是因为喜欢,只是因为,这是属于你的时光,我不能占据全部,苏苏是自由的,我不能困住他。

苏苏鼻子有点发酸,他躲在被窝里,打了一行字。

苏苏也愿意师兄做自己喜欢的事。师兄和苏苏在一起,不是也变得不能做自己了么? 

他不敢发给林越,和自己僵持了半天,不知不觉睡去了。

在将梦未梦中,苏苏有一点开心,因为林越师兄,从来没有一口气对他说过这么多话。

一觉醒来,窗上日光敞亮。

手边摸到手机,有一条信息,是林越一早发来的,他说苏苏睡得可好?还生我的气么?今天几点回家?我去接你。

苏苏对着屏幕,一下笑了。他才睡好,心事也不很重,一见师兄哄他,竟骄横起来。

夜里不敢发出的信息,他又加了一句话。

苏苏现在做的,就是不假思索的选择,胜利失败都在师兄手里,师兄答应我,就接我回家。

他按了发送,把被子一蒙,滚到床里,他知道,这近乎要挟了,有点心虚。

没过五分钟,手机铃声响起来。苏苏心里好怕,他怕师兄不答应,更怕师兄不接他回去,怕师兄给他讲道理,讲到最后白李苏苏是错的。赔了夫人又折兵。

妈妈进屋时,铃声响了第二遍。马赛曲。

她还不知道林越的时候,就知道有这么个电话,它的铃声和别人不同。那时候,苏苏接这个电话,就像接首长的命令,仿佛一放下电话,就要去冲锋陷阵。

可这一会,苏苏倚着床头,望着枕边的手机,没动。

妈妈把早餐放下。父亲胃不好,家里的早餐常年清淡,清汤面,白煮蛋,家乡的酱菜。

苏苏蓦地记起师兄在展览开幕前一天,一夜忙完,又一早起来,给他做的虾肉芦笋三明治,记起师兄凌晨一点和早上六点发来的信息,心疼了。

不等苏苏良心发现,当妈妈的先把电话接起来了。叫了一声林越,那边措手不及,她又说,苏苏说你挺忙的,累不累?

“家里寄山蘑菇来了,这个季节,喝山蘑菇汤最好,伯母给你煮,什么时候来喝?”

“不行,就这周末,说定了,晚了汤就不鲜了。”

“不麻烦,你来就是,不光喝汤,苏苏快毕业了,咱们一家,商量一下以后的事。”

当妈妈的三下五除二,把什么都定下了。明天就是周末。

一见面,又好像什么纠结都没了。妈妈写了菜肉清单,林越接了,牵上苏苏的手去逛集市。

两个人,十指相扣在林越风衣口袋里,穿行于纷纭的人来人往中,耳边是南腔北调的吆喝,不提先前那些话,也不闷。

各怀心事走了一会,苏苏在林越口袋里摸到那张清单,才记起买菜的事,两个人停下,纸条一人一端捧在手里,一样一样看好了,又抬头,一摊一摊找过去。

鲈鱼,豆腐,云腿,蛋,笋,南瓜,和没怎么听过的调味料。

妈妈点的素材,两个人不敢潦草,偏又不怎么上道,林越拣好了,横竖没把握,就摆在苏苏面前,给他定主意,苏苏蹙起眉心,摸了摸,嗅了嗅,迟疑着,点一下头,才算合格了。

回去之前,两人找了个角落,把菜肉分开,一人提几样,手仍牵在手里,心照不宣地绕了远,走了好多路,可是,依旧没话。

到了楼前小院,四下清静,秋荫正浓,林越停步,搁下手里的提袋,揽过苏苏,拥在了怀里,就像每个周末送他回来,分别时那样,倾过去,吻一吻他的唇。

苏苏一僵。林越的吻,蝴蝶似的,停在他唇上,不肯飞走。

“苏苏,不生我的气了,好不好?”

苏苏并不气,也说不清怎么了,他亲了亲蝴蝶。

林越的吻压过来,又暖又沉,迫得苏苏手一松,搂住他的脖子,提袋就落在脚边。

这一吻毕了,两个人拥着,静立了好一会。

当妈妈的心里,林越跟苏苏回家一趟,是大阵仗,必得出手一两样不常烧的菜,以示隆重。这回,烧的是莼菜鲈鱼羹,因料理得细致,午饭比平时来得迟。

小厅有一方长桌,当父亲的坐主位,妈妈和林越各在一边,苏苏挨着师兄,是末席了。

林越和苏苏爸爸你一句我一句,学术会议似的,把鲈鱼羹好一会称赞,什么千里莼羹,未下盐豉,什么秋晚莼鲈江上,夜深儿女灯前,说这道菜有魏晋之风。当妈妈的自谦几句,见拦不住,又嗔怪。

“下回不做菜了,白馒头就白饭,看还有什么话说。”

苏苏独对一碗山蘑菇汤,一声不吭地咽下几口,听了这话,也忍不住一笑。

苏苏爸爸常说文史不分家,见了林越,谈的都是博物馆的古书,沐教授的学问,当妈妈的一面听,一面只管给两个孩子盛汤,给一家之主添菜,这一餐颇为相得。

只苏苏一个角落闷闷的,尝一口汤,扒两口饭,也不夹菜。碗里几筷子鲈鱼,几块云腿豆腐,几片笋,都是林越给夹的。他记得往常,这只小猫极喜欢鲈鱼。

鲈鱼羹下去过半,爸妈对看了一眼,当妈妈的才缓缓开口,问苏苏毕业了,两个人去不去旅行,以后有什么打算。

小厅一时无话,碗碟声也息了。苏苏抬头,看了看师兄,又埋头尝汤。

林越沉默了一下,说这得听听伯父伯母的意见。他看了一眼身边躲着的小猫,把苏苏为留在博物馆工作,失去免试资格的事说了。

苏苏妈妈听得明白,这是她的小猫向心上人示好了,不过,有点笨拙,她不说破,只笑了笑,给小猫夹了一筷子鲈鱼。

“工作也好,妈妈支持苏苏当上林越师兄的学术同道。至于读书,不能免试,那就考试,我们苏苏成绩好,不怕。”

父亲却极认真,摇头说不行。

“才读四年书,就能当林越的学术同道了?工作又不是罗曼蒂克,苏苏真喜欢博物馆,也得读几年历史系,打下基础才好。”

妈妈怕苏苏听了伤心,直冲爸爸眨眼睛。

苏苏要说什么,可才开口,先一阵咳嗽,像是呛着了。汤匙一放,在碗边碰出一声清响,他压着咳嗽,转身跑了。

妈妈站起来,跟了过去。

林越叫了声苏苏,也要站起来,当父亲的抬手拦下他。

“放心,有妈妈做主,今天苏苏一定跟你回去。”

他见林越不肯放心,又安抚一句。

“一会去书房坐,有新晒的白茶。”

林越收住目光,欠身说谢谢伯父,心不在焉的,苏苏爸爸淡然一笑,也就不劝了。

师兄没说他的难处,所以你们不明白。若不是呛了口汤,苏苏本来想这么说的。

白李苏苏没那么幼稚,不是非得和师兄寸步不离才行,师兄的研究所招不到研究员,我不去,那间研究所就没了,那是我和师兄守了四年的研究所。

幸好没说。苏苏暗自深味着,觉得实在幼稚,他把自己想象得太无所不能了。道理都明白了,就更心灰意冷。

当妈妈的惦着小猫午饭没吃好,蒸了一碗蘑菇蛋羹让带回去,才送两个人出门。

回家的地铁上人已渐少,苏苏在师兄怀里偎着,不说话,也不动,林越以为小猫睡着了,怕吵醒他,没接尹千商的电话。

到了家,林越把蛋羹隔水温上,就进了书房,轻掩上门,电话拨了回去。

苏苏洗了澡,坐在小客厅里等着,怀里是小熊抱枕,师兄书房的门一敞开,他就抬起眸子,告白似的那么忐忑。

林越去了厨房,端了半温的蛋羹,拖了一只小凳,在苏苏跟前坐下,盛了一匙蛋羹,递到苏苏唇边。

苏苏看着师兄,迟迟地,浅浅地抿了一口。

蛋羹里埋着几片云腿,林越又盛了一大勺,喂给小猫。苏苏垂眸看了看,咽不下了。

“尹老师……怎么说?”

林越思忖了片刻,把碗匙放在一边。

“他和虔教授谈了,教授说他下一个决心,也帮你下一个决心,他这回只收一个学生,若不是你,就不收了。”

苏苏抱着小熊抱枕,眼睛也不眨,像受了惊吓。

“有句话我说了,苏苏也许伤心,可是,免试已经没了,我们考上虔教授的研究生,好不好?”

“那,听师兄的。”

苏苏垂下头,声音也低下去,他的春秋大梦结束了。

“苏苏答应了,却并不高兴,这我知道。我想让你高兴,可是,我怕三五年后,你在琐碎中耗尽了心力,忽然觉得,为了一间并不是真心喜欢的研究所,放弃了更好的可能。”

“我三五年后会喜欢的。”

“现在不喜欢,以后只会更不喜欢。我现在都没那么喜欢了。”

“可是,我喜欢你。”

苏苏知道说不过师兄,可还有点不甘心。

“三五年后,还喜欢么?”

苏苏深深点了一下头,说嗯。林越轻叹了一声。

“苏苏,过三年五年你会明白,喜欢一个人,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。你的人生、将来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苏苏安静了一会,满心委屈,又不知从何说起,隐约觉得师兄小看了他,小看了他的爱情,辩也辩不清。

“我不后悔。”

“我会后悔。”

林越好像早知道他会这么说。

“你这么小,就跟我过上了柴米油盐的日子,你的喜欢占了你太多心思。”

“有什么不对?”

苏苏把抱枕搂紧了,林越看在眼里。

他答得很执拗,这执拗,生长在骨子里,林越曾不时觉察,在苏苏把见习报告写成告白书的时候,在苏苏悄悄钻研妈妈的菜谱,不肯给他发一条信息的时候,可这执拗在他面前,从来未能这么明白地表达过。

“你看,为了你的喜欢,你什么话也不听。”

“不是考试么,我已经听师兄的了。”

“你心里真的听了么?”

“师兄三年五年不喜欢我了,我还是喜欢你,你不能用你的时间来丈量我的时间,不能用你的喜欢来揣度我的喜欢,对于我来说,喜欢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。”

苏苏站在林越面前,字句清楚明白,眸子亮亮的,落了一滴泪,只落了一滴,没哭。他走回卧室,门将掩未掩。

“太任性了。”

林越轻轻说。

—未完待续—

15 Sep 2015
 
热度(112)
© 若歌诗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