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越苏】别倾城 2

别倾城 1

一路上,沁儿不吭不语,不望风景,只盯紧了小鸭子竹篮。

陵越抱她在河畔,指她看船看桥,她把小鸭子搂得死死的,吵着回家,只说小鸭子遇上河,一喜欢,就游走了。

孙氏怕沁儿倦了,夜里又生出种种不好,领她往小阁中,搬了小案小凳,又端来兰生的青瓷笔洗,把小鸭子竹篮浮在水上。

她说小鸭子远道而来,沁儿看着它沐浴,搂着它睡个好觉,才是待客之道。

沁儿独个趴在小案旁,守了一会,忽地心念一动,拎了小篮,溜出阁门。

她向母亲的花圃中,采来几朵兰花,挎在小篮里,沿廊一边跑,一边学街巷的吆喝,卖花喽,卖花喽,一路跑到陵越住的小院。

陵越立在廊下,沁儿捧上一篮花,仰头望他。

他俯身,把她一抱,步下阶去,他说我买沁儿花,你篮里有么?

我有我有。沁儿点头,想了想,又摇头说,沁儿花,是卖给娘的。

掌灯了。

孙氏煮好一碗素面,一碗汤,并几碟小菜,端到小院里,听得这话,笑着回她,沁儿如此喜欢,明日,娘一定得去谢过编竹篮的大哥哥。


那夜,秋雨一落,至天明未歇。

丫鬟在槛中撑伞,兰生向孙氏肩上披了一袭小氅。他道,我说话没遮拦,怕唐突了人家,你若见了编竹篮的大哥哥,问他可愿住到家里来,教教沁儿。

孙氏一怔,心里明白这当爹的,为讨小丫头喜欢,不知怎么好了。

她深点一下头,扶了丫鬟走出府去。

巷是白云巷。一巷的小铺,因落雨,开张得迟。白海棠花一夜绽了满枝,竹草摊却是未见。

青砖小路对过是草檐,雨中炊烟缕缕,檐下坐了个婆婆,包馄饨。

孙氏买了两碗馄饨,打听了几句才知,竹草摊的主人姓苏,无名无字,夏天里编草席,编竹帘,天凉了,编些小篮小偶,手巧得很。他逢五逢十来巷里一回,已有四五年了。

婆婆怜他孤身一人,算好日子,煮一碗馄饨等他,唤他苏苏,久了,巷里都这么叫他。

孙氏未寻见编竹篮的大哥哥,回去只得和沁儿说,小兔小鸡小鸭淋了雨,生病了,过五日,病好了才来。

沁儿哭了一会,躲回阁中,把小鸭子竹篮裹在了被子里,严严的。

她闷闷捱过了四日,一早立在陵越窗下,央大伯抱她去看大哥哥。她说大伯会捉妖,去了,大哥哥一定在。

陵越合上书卷,说大伯捉了大哥哥回来看沁儿,可好?

沁儿点头说好,半信半疑。

陵越抚了抚小丫头的额,又许了她几句,独往白云巷去了。


天色方白,巷里炊烟未起,青砖湿漉漉的。

陵越这一回见屠苏,只觉得隔了长长的时光,不止几日,像是几年那么久。

屠苏和往常一样,携来一捆干草,一捆木柴,堆在婆婆的草檐下,绳子松了,木柴散在地上,他回身去拾,陵越赶上来几步,帮他归拢了,沿墙根放好。

屠苏也无甚言语,只向竹草摊旁,搬了小凳子,拂去水迹,等陵越随他来,坐下,又回到草檐下,帮婆婆生火。

木柴湿了,只生出青烟,点不着,屠苏一面打蒲扇,一面不时向那边摊上,悄望一眼。

他依悭臾的法子,见了师兄,又好生后悔,这般光景,只觉和师兄说什么,都是谎话。长这么大,他还从未骗过师兄。

想来想去,不知如何是好。木柴燃了,火苗一窜,燎在襟上,婆婆知他惦着旁人,煮上水,取手巾,为他掸了掸衣裳,打发他快去。

屠苏踏过几格青砖,在陵越跟前,席地坐下。

那日秋色正好,他坐在低处,扬头朝陵越一望,天光落在眸子里,煞是好看。

陵越见他颊边有一抹烧火落下的灰,抬手去拭,又觉不妥,于是从怀中,摸出一方帕子与他。

屠苏没接,抬袖向脸上抹了一把,低下头。

陵越说,沁儿喜欢你的小竹篮,想跟你学手艺,让我来问问,你收不收徒。

屠苏静了一会,说,方家的孩子,怎么能在市井中乱认师父。

你知沁儿是方家的孩子?陵越一诧。

屠苏一时失言,更不肯抬头,定下心来,只说,是听,听婆婆讲的。

两相无话,屠苏怕师兄生了气,悄然抬起眸子。

陵越却是一笑,轻叹一句,这教我回去,如何向沁儿交待。

屠苏迟疑了一下,说,若是,沁儿姑娘喜欢,以后,我在巷里,等她来。那一句等她来,念得很轻,脸红了,直如说的是等师兄来一般。


琴川的秋光恁长。一日又一日,陵越午后抱了沁儿,来巷里。

小丫头坐在屠苏膝上,一声声唤苏苏哥哥。屠苏教她,在芒草,蒲草,灯心草,龙须草上,打不一样的结。

巷口有茶寮,陵越坐在窗边,一碗淡茶一卷经,不时往巷里望一眼,待到日落,又沿巷行去,抱沁儿回家。

小丫头一路叽喳不停,苏苏哥哥说的话,须得一五一十念与大伯听。若不念时,必在打什么鬼主意。

有一回和屠苏道了别,沁儿倚在陵越肩上,不声不响,举了一只手指在大伯面前,指上有个小小的伤痕,是草叶划破的。

陵越把小手握在手心,他说小草咬了沁儿的手,沁儿可疼?

小丫头点了点头。

那我也咬一口好不好?陵越边说,边在沁儿的手指上,轻咬了一下。

沁儿撅了小嘴,抱怨一句,苏苏哥哥也这样说的。坏。

陵越怔了一下,刮了刮沁儿的鼻尖。

回了家,小丫头又举着手指,去见母亲。孙氏给她唬住了,捧住小手又吹又揉,涂了药,包了手帕才作罢。


逢落雨,沁儿等在家里。陵越一早往白云巷,把小丫头编的草环,打的草结,携去与屠苏看过,再找一只小竹偶,买下,捎回家。

屠苏从沁儿交的草环中,拣出一只古怪的,说,这个重来。

陵越拾起来,端详了一会,一把灯心草结得好似镇鬼符,锁妖印,纷纭不得其法。

屠苏抬眸,见师兄兀自笑了,他说沁儿手上磨了水泡,这个,是我编的。

屠苏一听,抬手把师兄手里的草环拽住了,陵越手艺不济,教屠苏识破,也握住不松手。

两个人无甚言语,一时相持不下,拉扯了一回,屠苏执拗,孩子似的,两手扑过来抢,陵越争不过,草环终于让他攥在手中,不还他了。

屠苏从小到大,什么都是师兄教的,唯独这一样不是。

他七八岁时,已识遍了山上的小草小花,一个人在后山等师兄,左等右等不回来,也只好把小草小花搭过来,挽过去,打发日子。久之,竟成了一门手艺。

儿时编的小偶,住在师兄枕边,案上,书格里,师兄常说,往后昆仑山上,立个百草堂,奉小屠苏为堂主,小猫小狗小鸡小鸭,可为四方护法。

那,师兄是什么?小小的屠苏问。

师兄是树,是雨,是泥土,小草喜欢什么,师兄是什么。

小草喜欢树,喜欢雨和泥土,可是,屠苏喜欢师兄。

屠苏,不也是小草么?

如今屠苏在巷里,编竹草,等沁儿,听师兄轻浅的足音,沿青石小路一声一声踏过来,好像又是后山那段儿时的光景了。


两个人抢过一回草环,倒熟稔了几分。

有一日沁儿从巷里跑来,捧了一碗素馄饨,立在茶寮外,往窗上一举,像诵诗一样说,阿婆给沁儿和苏苏哥哥煮了两碗馄饨,一碗六个,一共是十二个,沁儿和苏苏哥哥一人四个,留下四个给大伯。

在竹草摊待了些许日子,小丫头竟会算术了。

陵越接了馄饨问,那大伯又买了一碗馄饨,和沁儿苏苏哥哥一人几个?加上前头两碗,一共几个?

沁儿皱起眉心,半晌算不出,一扭头,跑回去问苏苏哥哥了。

巷子里常听见答答的足步声,小丫头跑来跑去,编来小花小蝴蝶给大伯看。

后来陵越离了茶寮,在婆婆的草檐下坐,离屠苏的竹草摊,只几步青砖之遥,却如一道河,蹚不过去。

屠苏没什么话,也极少朝他望。

可他总是,只一抬头,向他一看,便觉时岁绵长,万物静好,仿佛在久远以前,就是这般相对了。

陵越那时尚不明了,这,便是生死之隔。


沁儿头一回编的草兔子,搁在小摊的正中间,枝枝蔓蔓,别是一种打眼。

那天陵越抱小丫头回去,临走,把草兔子拣出来,说这个最好看。他把它挽在袖底,留了十文钱。

屠苏把十个铜钱一拢,又归入沁儿手心,他说回去告诉娘,沁儿会赚钱了。

小丫头扯住他衣袖,说苏苏哥哥,随沁儿回家可好?沁儿让大伯,看着你沐浴,再搂着你,睡个好觉。

这话是谁教的?陵越在小脸上捏了一把。

小鸭子来的时候,娘这么说的。沁儿笑答。

陵越望了屠苏一眼,屠苏和他目光一碰,往巷子另一头看去,天已暮了。

等苏苏哥哥问一问家里的小兔小鸡小鸭,若答应了,再和沁儿回家,可好?陵越问。他看着屠苏。

沁儿说好。

那日陵越去时回头,屠苏立在一巷落照里,目送着他。

夜中又雨,沁儿受了风凉,发起烧来,一早唤不醒,口中喃喃的,直说胡话。

陵越在榻旁守了两日,兰生才陪孙氏从娘家回来。

两日不见,也不知苏苏是不是还在等。

他熬上一副药,叮嘱了时辰,就往白云巷去。却没见着他。

—未完待续—

18 Apr 2015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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