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GNS圣诞快乐~么~)

《日夜》

陵越的伤迟迟不好,加上芙蕖管得严,他去后山禁地看屠苏,已经是受伤一个月后了。

山中有戒律,禁居之人,远五色,疏五味,每日一粥一菜,三日一焚香栉沐,一月须抄录经文十卷,日常打坐、练气、习武,不得说笑,不得看闲书……

陵越在居所之中,一面打点收拾,一面在心里把规矩念了一遍,除了粥菜和几件换洗衣衫,一时竟不知还带点什么给屠苏。

终于,从榻上拣了那只枕头。

屠苏从小少眠多梦,陵越依师尊说的,把夜藤、菖蒲几样定心敛神的药材晾干,剖为一小片一小片入枕,是为屠苏枕着,能睡个安稳觉。

这枕头,陵越在山上时,是二人相共,不在时,屠苏就抱它入眠,如今在禁地,乍一没了它,也不知可睡得习惯。

其实,屠苏禁居六七日的时候,陵越乘夜悄悄去探过他一回。

禁地没有床榻,只在刻满经文的石壁下,铺了一张厚羊皮。

陵越见屠苏半趴半卧,脸颊挨在羊皮中,安睡的样子和儿时一般无二。走过去,才瞥见他手心里,握了一枚铃铛。

那是一个法器,陵越教屠苏捉妖时用过几回,他教他怎么结印,怎么凭铃声,辨别妖的所在。

山上没有妖怪,这法器也不曾真的有用,屠苏只喜欢那声响,在师兄握他的手,教他怎么拿它,怎么摇它的时候,就喜欢上了。

陵越当夜在屠苏身边守了一会,没有叫他。

这天陵越去禁地,屠苏正打坐静息。有点憔悴,可是,衣发一丝不乱,石室里,案上经卷,厚羊皮上被褥,也尽皆井然。

他听出脚步声,抬起眸子,又不敢看,只垂眸小声唤了一句:“师兄。”

陵越半跪在跟前,答他一句:“屠苏。”

两人之间,这一个月的挂念,都在里头了。


修习毕了,粥菜已是半凉,陵越把碗碟在桌上摆好,待要唤屠苏过来,却听他问:“师兄来时,是白天,还是晚上?”

陵越手上一顿,说:“是晚上。”

他才想起,这石室无冬无夏,没日没夜,也不知屠苏这一个月,是怎么捱的。

“几更天?”屠苏又问。

“头更。”陵越说。

屠苏走到小桌旁,和陵越相对坐了。他一面喝粥,一面和师兄说,打从那回煞气发作,每至子夜,身上总须疼一回,他在禁地,半夜一疼,就知这一天是过去了。

“初来禁地的时候,一疼我就起来抄经,抄到下一回疼,数数恰好是十五页,我就知道,这一天有这么长。”

“可是昨日,不对,前日夜里,疼过以后,又抄了三十多页了,想是昨天夜里没疼。”

屠苏心里有几分喜悦,粥也就多了几分滋味。

陵越低了低头,半天没说话,末了只向他推了推碟子,说:“你别光喝粥,也吃口菜。”

饭毕,陵越又陪屠苏抄了一会经。他见石案一角,压了一张白纸,上头没写字,只划了许多道道,想是屠苏记录时日之用,不多不少,整好二十八日。中间有几道,一横上,还有一竖,或两竖。

“这是何意?”陵越问。

屠苏看了看,抬头一笑,答他:“是……想念师兄了。”

陵越淡然回他一句:“胡闹。”唇角却扬了扬,过了一会,又问:“真的?你,就想我这么几天?”

屠苏让他问得走投无路,只好坦白,那几道不一样的,是疼得尤其厉害的日子。

陵越听了,没说话,只伸手,把屠苏揽在怀里,两个人在石案旁,静静坐了许久。

“困了么?”陵越问。屠苏抄了三十多页经,就是两日一夜没睡了。他想。

屠苏嗯了一声,又问:“师兄,我看看你的伤,好么?”


两人在厚羊皮上相对而卧。

陵越敞开一半衣襟,绽出心口的伤痕,青黑里尚有血红,像是一道焚烧未熄的余烬。

屠苏的手指,轻轻在伤口上碰了碰,陵越握了他的手,教整个手掌覆上去,屠苏的手像是一烫,有点抖,他问:“师兄,还疼么?”

陵越望住他,把他的手向左移过去,让他也摸摸,那一处肌肤下的跳动,他说:“屠苏,师兄疼的,是这儿。”

屠苏的手,在那里停住。他倾身过来,把脸挨在陵越心口上。陵越抚过他的乌发,轻轻的,把头上木簪摘去了。

翌日一早,屠苏立在石室中,为师兄抚平衣襟时,忽然说:“以后不疼了,可就真记不住日子了。”

其实屠苏初来时,老是听见外头那一树雪松上,有一对雀儿,每天总有一会,叽叽喳喳的好似小夫妻吵架。

雀儿一吵,他就知道天将明了,也不禁忆起小时候,师兄唤他起床时,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价还价的光景。

每回这么一想,就心猿意马,吓得屠苏赶紧收心敛神,少不得把石壁上的清心诀默念十遍八遍。

这几天没怎么听见雀儿吵了,许是天冷,飞去了南方。他想问师兄,来的时候,见着雪松上的雀儿没有,可是他不敢问。

陵越把屠苏鬓边一缕青发挽到耳后,笑答:“以后,师兄和你一起,记日子。”


他记下了屠苏说的,尤其疼的那几日。

回去问芙蕖,看了这一个月的药方,他的伤复发过几回,发作的时候,用的药和平日不同。

药不同的那几日,和屠苏记下的日子,恰好对得上。

想来,是因伤在焚寂之下,内息为煞气所扰,屠苏发作之时,他身上这伤竟也有了感应。

后来每逢心口的伤隐隐作痛,陵越就知道,屠苏一定又在禁地里受苦。

他风里雨里,也要去看他。去了,却不见他。他知屠苏性子倔。

他只立在禁地外头,那一树雪松下,等疼稍稍平复,就离开。

这回事,屠苏是不知道的。他只知道师尊有禁令,师兄不能天天来看他。

可是,他每个早上,都听着松林里飒飒的松风醒来,他知师兄又在练剑,他知禁地之外,正是五更天。


陵越的伤,这么反复疼了一年多,也就全好了。

又过了几年,这伤又疼了一回。只是那时,屠苏已不在身边。

他在阁中坐忘,是风雨,是夜晚。

正是修行的关口,戒眼耳鼻舌身意,绝色声香味触法,让心口这一处伤,蓦地一唤,喜怒忧悲思恐惊,人间百味,世上千万种知觉,又都回到身上。

他不记得这伤是怎么来的,只记得有一夜,在一间石室里,有一个人,曾以肌肤亲近过这伤,他的乌发,如一缕不散的长梦,落了他一身,落了他一生。

这一夜,那个人,正在远方受难。而他再也不能去看他。

多年以后,他终于未成仙身,有人问他修为至此,还有什么放不下的。

他说放下,是修行,不放下,何尝不是修行。

他说忘,是修行,不忘,何尝不是修行。

生离死别,都是岁月之苦,一世为人,逃不去的。

屠苏没有逃,他也不会逃。

25 Dec 2014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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