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越苏】只影向谁去 2

(前文链接 1

银杏树的叶子落光了。

文学系一门一门结课,苏苏从早到晚待在林越身边,林越不赶他走,也不怎么和他说话,偶尔把做好的拓片交给他去扫描,就能让他开心一上午。

文学系也有古汉字学课,苏苏猜到拓片上的字,就跑去和林越炫耀,没有一次猜对,可他乐此不疲,因为那样的时候,师兄会对他笑。

学期论文堆积起来,苏苏把书本都搬到研究所,每天早上九点打开一页空白文档,愁眉不展直到晚上九点。

竹简的整理几乎都是林越一个人完成的,到了期末,他还会多打一份午饭,这样一天之中,苏苏就不用在学校和研究所之间往返了。

傍晚下了班,林越冲好咖啡,嘱咐苏苏走的时候锁门。偶尔,他从北门,散步到博物馆后边的小街上,从街角的老字号,买桂花糕回来。偶尔,他也会在研究所待到很晚,没人知道为什么。

这么过了半个月,有天早上,林越收到了等他签字的见习报告。

苏苏手写的,字迹工整,林越扫了一眼就放下了,苏苏把见习报告写成了告白书。

报告上说,每天早上睁开眼睛,想起有那么一个人,也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就有点小小的开心。想给他打个电话,和他说早安,问他在做什么,是不是也想我。想假装他在很远,很远的地方,假装我这一世,再也不能回到他身边,假装我要等很久,很久,才能去见他。

林越热了一杯牛奶,在小茶几旁坐下,牛奶放在对面,等苏苏来。

“不会写见习报告?”

“没人教过我。”

苏苏在牛奶那一边坐下,见林越把报告向他一抛,他一脸不思悔改。

“也不去问问别人怎么写。”

“不如我写得好。”

“见习的分数不要了?”

苏苏冲口说了个要字,又有一点心虚。

“要不然,我下学期再来。”

“你是欺负我们所没人,换了别的研究所,谁会让你再来?”

林越心里有点生气,字句却很平和。

苏苏低头,没词了。过了一会又抬起头,粲然一笑,他说师兄,你真好。

“你这么好,一定没尝过遇到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是什么滋味。想对他好,却不知道怎么才算对他好,又怕他对别人,也是这么好,又怕我不好,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……”

那天林越领教了白李苏苏的文学功底,词汇贫乏句法复杂,前言不搭后语了三分钟,仍然很镇定,苏苏端起牛奶喝了一口,不说话了。

他知道表达得不好,但是他没办法了。

最后林越说,你先好好考试,写论文,别的,以后再说。

苏苏听了,低垂的眼眸里又透出一点亮,他说师兄你可不可以,可不可以……

林越打断苏苏,他想起当年,红玉师姐追他的导师沐子胤那会,他给她的答复。

“你年纪还小,好好念书,别想这些有的没的。”

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蓦然想起,红玉师姐如今已经是他的师母了。

苏苏那天下午考文学史,早早回了学校。

林越花了一个晚上,翻箱倒柜,才找到他大学三年级的见习报告,也是在这间研究所写的,洋洋洒洒十几页,当年得了满分。他把字句改了改,誊了一份在苏苏的报告上,签下了名字。


白李苏苏好像没受多少打击,他再不提这回事了,可缠林越的势头依然不减。

这一年第一场雪那天,苏苏下午才来研究所。

雪从夜里一直下,苏苏来的时候,外头的街和树都是白茫茫的,他也像个刚堆起来的雪人,站在门口,脸和手冻得红红的。他把一只玻璃饭盒捧到林越面前,饭盒里面白花花的。

“是什么?”

“今年的初雪。”

为了盛这一饭盒雪,他在文学系楼下,捧了一本小说看,饭盒放在膝头,坐了一上午。冷了,就端起它,在雪地里走来走去,他不敢往手上呵气,怕把饭盒里的雪暖化了。

林越一接过来,苏苏就扑到他怀里,他穿得少,浑身冒凉气,一暖和起来,连打了好几个喷嚏。

林越掸了掸他发上身上的雪,伸手从门后扯过大衣,把他裹起来。

“你多大了,还玩这个,感冒了怎么办?”

苏苏好高兴,心里怦怦的,差点喘不过气来,他和师兄的第一次拥抱,就这么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地实现了。

他对林越说他的故乡在南方,那里的冬天很少有雪,一下雪,小朋友都端出家里最大的青瓷碗,站在雪地里盛雪,比谁盛得多。

林越望了苏苏一会,又想了想,去了非公开文物收藏室,那儿有一个恒温箱,它曾经保护过那位楼兰国的公主,他就把这一捧初雪,轻轻放在里面。

回来的时候,林越递给苏苏一杯冒热气的咖啡,苏苏把杯子捧过来,贴在脸上,睫毛上的雪化了雾,一对眸子亮亮的,看向他。

“师兄,你真好。”

“好什么?”

“我见习得了满分。”

苏苏并没有看见那份一丝不苟写了十几页的见习报告,他只知道,他是文学系一年级唯一的一个满分。

“我是怕这次不让你过,以后,就没人肯来我们所了。”

“那下学期,下下学期,我还能来么?”

林越对他笑了一下,苏苏知道,他同意了。


那天分别得仓促,学期结束了,晚上,白李苏苏和家人一起,飞回了遥远的南国故乡。

那一冬的雪,下得比往年久,一天一天纷纷落落,好像等到苏苏回来,才肯放晴。

林越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二十多年里,并未长久地等待过什么人。他偶尔倚在窗边,手里握一杯苦茶,看长街两岸一树一树雪挂。

他开始留意另一座城市的天气,他想苏苏一定没见过雪挂,他想,怎样才能把这个冬天留下,让苏苏回来,也看见这条街上,这么好看的样子。

不时有南国的消息传来,苏苏每天都给他发信息,和他说早安,晚安,问他在做什么,或者,只发两个字,师兄。

林越回复苏苏的每一条信息都很简短。他叫他师兄,他只回一个字,嗯。

苏苏没说过,什么时候回来,他想有一天,忽然站在研究所的门口,吓林越一跳。

但这季节渐渐漫长起来,林越把信息调成了有声音提示的。

除夕那天早上,苏苏和林越说了早安,他说南国的少数民族,一大早起来编五彩绳,系簪花如意结,在雪白的糯米甜糕上,用红糖点成三瓣莲花,铸银项圈给孩子,打青铜锁给心上人。

苏苏给林越发了好多信息,多得来不及回。

傍晚,窗外爆竹渐红了半边天,窗里信息提示音响个不停,只是,再没有一条是苏苏发的。

林越坐在书桌前,选了一摞书里最上头的一本,几个小时过去,也没读几页。那天夜里,他把信息提示音关了。他和苏苏的通信,就这样戛然而止。

师兄,明年除夕,我和你一起过,不,以后每一年除夕,我都和你一起过,好么。

这条信息存在苏苏的草稿箱里,一直没有发出去,他怕林越拒绝了,从此以后,他再说不出新年快乐。

沉寂了许久,元月初三一大早,电话铃响了,是博物馆打来的。

“林越,昨天夜里全馆停电,这才恢复,你快回来看看,你们所有什么设备需要报修的。”

林越心头一凉,他想起了苏苏捧回来的初雪。

他回研究所,打开恒温箱,里面只余下半盒雪水。

冬天即将过去,再也没有一场雪,能把苏苏的玻璃饭盒落满。

林越把雪水浇在窗台上那丛沙柳里,那是导师从西北方遥远的大漠上带回来的,几年了,一直是林越在照看。

他临窗远目,出神了一会,长街两岸的树枝空了,路边的余雪被行人踩出脚印,没有苏苏走的时候那么好看。

林越想明年的初雪,他一定盛来赔给苏苏,他想以后每一年初雪,他都盛来,赔给他。


苏苏元月初六就回来了,行李都不肯放下,就跑到研究所,黏住林越不走。

林越领他到博物馆后街上,两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,你一颗我一颗,吃了一串大大的糖葫芦,就算是一起过年了。

记得上一次干这么幼稚的事,还是大三那年,和导师沐子胤、红玉师姐一起过年的时候。

还有几天才开学,林越帮苏苏把行李拖回宿舍。

宿舍里空无一人劣迹丛生,苏苏是唯一的文学系,林越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领地,比起另外三个,算是差强人意,但在林越看来,不忍直视。

他把堆了半床的小说CD收集起来,在书架上从高到矮摆好。衣柜里,内衣和衬衫叠好,夏天和冬天的衣服分开挂。水杯碗筷都洗干净放回抽屉,写字桌上只留电脑台灯笔盒。

从这里到林越的单身宿舍,骑自行车只用十分钟,他回去了一趟,拎来拖把水桶,拿给苏苏三条毛巾,叮嘱他白色的擦脸,蓝色的擦手,花格的擦桌子。

两个人把这间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,扫出不少爬行类的尸体,林越到东门外的小超市,买了杀虫剂,把每个角落都喷上,又怕误伤其他生物,于是他锁上宿舍的门,把苏苏领回了家。


这一冬的雪化尽了,林越没有告诉苏苏。

为了补偿他,在他功课多,去不了研究所的日子,林越回学校,陪他吃午饭,或者晚饭,他多打一份以前从不吃的糖醋排骨,或者烤鸡翅,等苏苏拿筷子来他碗里,把喜欢的菜夹走。

苏苏傍晚下了课,给林越打一个电话,他要是加班,他就去研究所找他,和他待到晚上九点,或者十点,林越再骑自行车,把他送回宿舍楼下。

勉强,也算是二人世界了。

文科的理科的,各系都在传言,多少年多少系花系草前赴后继攀也攀不上的林越师兄,有了一个小小的男朋友,是文学系的高材生,长得好看,还会唱歌。

每次在林荫路上,有人看见苏苏坐在林越自行车后座,搂他的腰,一只耳朵听mp3,一只耳朵听他说话的时候,每次在食堂里,有人看见苏苏不客气地从林越的汤里盛走香菇的时候,林越都会大方主动地和他们打招呼,说,这是我弟弟,亲生的。

借弟弟的名义,白李苏苏也有充足的理由,不时光顾林越的单身宿舍,蹭饭,蹭床,蹭他的青橄榄香沐浴露。

林越坚持认为,他没有多喜欢白李苏苏,他只是心疼,他每次听见他叫师兄,每次看见他冲他笑,每次一想起,苏苏曾经一个人站在大雪天里,为他盛了满满一饭盒那年的初雪,他就莫名地,像是一把钝刀剜在心尖上一样的疼。

—未完待续—

10 Nov 2014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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