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越苏】只影向谁去 1

(这是《君应有语》的反转篇)

今日冬至,有雪。

陵端师兄逐下山去,算来已有十年了。

那年为平息走火入魔一事,掌门师兄落下了伤,一直不好,每逢暮冬早春,总须病上一回。

他成天困在故纸堆里,不肯静心调养,这么年复一年折磨,连药也不肯喝了。

今冬比往年还冷,这伤也复发得早。

昨日上灯时候,他扶在廊下咳了血,让我撞见了,扶他回阁中调息一阵,又咳了一夜,天白时才得安寝。

等他醒过来,正是天色向晚。

我问,师兄,睡得可好。

他答我,可是下雪了?

我回头看了看南面,窗下比平时亮堂,外头不是晴日,是雪里的天光。这雪竟落了一天一夜。

师兄不待我说话,就披衣起身,走到窗畔,窗一启,一天大雪纷纷入怀。

阿翔栖在阑上,见师兄倚窗,向它望,扑了几下翅膀,就停在他腕上。喉咙里咕咕几声,有点嘶哑,它老了。

师兄见了阿翔,脸上就有了笑。

他说,梦见屠苏了。

梦见他在大雪天里,满山找我。还是小时候的屠苏,只有七八岁。他一边喊师兄,一边跑,找不到我,就跌在雪里一直哭,一直哭,怪让人心疼的。

那个名字,掌门师兄已经很多年,很多年,未曾提起过了。

年长一点的长老都说,师兄的病,过不了明年春天,我这日听了他这话,只觉得不祥。

芙蕖。他唤我。

你说,万一屠苏回来,我又不在了,他找不到我,天又下雪,可怎么好?

我流下泪来,我说师兄你别挂心,这不是,还有我么。

阿翔也不快活,抖落肩上的雪,振翅向远一飞,一身白羽,一下让大雪湮没了。


林越来研究所的第二年,遇上了白李苏苏。

国家博物馆,西域史研究所,只有两个人,所长沐子胤,和他的关门弟子林越。

沐大教授爱好云游四方,林越一入师门,就常年一人坐拥一馆的洪荒遗物,过的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日子。

上周末,导师从远方的古战场弄回上百片残简,封在几个木匣里扛来研究所,交待了几句,就又不知去向了。

林越看简上字迹,草草估算了年代和地域,才知它身世不凡。

残简的清理,古字的辨认,都需要人手。林越给母校发函,招见习生。

第二天,就有十几个慕名而来的,都是姑娘。

个中缘由,林越也隐约明白。

导师沐子胤在母校有一门课,叫金石学导论,枯燥得很,选课的人却从来不少。只怪这师徒二人,每每仙风道骨出双入对的,搅得母校一池春水纷纷漾漾。

这么小的研究所,专业又冷又偏,有人肯来赴汤蹈火,多半是为了一亲沐大教授芳泽,当然,也有人是为了林越,总之一句话,让罗曼蒂克冲昏了头。

所以,林越一见白李苏苏,恰同学少年,风华正茂,真有那么一瞬间,以为他和他一样,是真心喜欢这门学问的。

他看了一眼苏苏的成绩单,又看了一眼苏苏,他想说研究所从未招过一年级本科生,又实在不忍心打击他。

“你是文学系的,成绩不错,应该去本专业的研究所,为什么选这个专业?”

“因为林越师兄你长得这么好看。”

苏苏的目光清清亮亮的,脸都不红一下。

林越抬头,冲他一笑,轻描淡写地,把他的成绩单反扣在桌上。来这儿心怀鬼胎的见多了,从没有人如此大言不惭。

林越打发走了苏苏。

留下的两个历史系师妹,见习第三天,就打了退堂鼓。因为林越带她们去了非公开文物收藏室。

门一开,就有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,壁灯青莹莹的,箭镞、白陶、碎帛,灯下都是年代或出处尚未定论的遥远物件,还有好多叫不上名字。

看不出这间展厅有多深,林越手执一支白烛走过悠长,悠长的过道,导师扛回来的残简在尽里头,他身披一件防尘的长褂,像一个鬼故事。

两个姑娘跟在他身后,小皮鞋踩出细碎空荡的回响,不时被两侧看不出用途的残骸惊得大呼小叫,林越在走廊尽头回身,看了她们一会,叹了口气。

“轻点,别把公主吵醒了。”

姑娘一吓,停住步子,朝他看,大气也不敢喘。

“楼兰国的,乌云塔拉公主。”

白烛照出林越的脸,平静如水,轮廓分明,他身子一侧,让出一只陈列柜,公主的尸骨正睡在里面。

那天以后就没有见习生了。

清静了一星期,林越把当时反扣在桌上那张成绩单找回来,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。

白李苏苏,这名字,这人,也真是沉鱼落雁。

林越打电话给苏苏,没说原因,只问他,还来么。苏苏没回答,电话也没挂,好像是忘了。

文学系还在上课,苏苏收拾起书本。阶梯教室外头,有一条银杏树夹岸的小道,他跑到树下,纵身一跃,扬手掠过低垂的枝头,一枝金灿灿的叶子,就哗地一下,洒落在他仰起的脸上。


林越开始教苏苏,怎么把竹简从木匣里取出来,一片一片浸到无菌蒸馏水池里,他教他,怎么用毛笔洗去陈年霉迹,怎么配成药水涂在简上,把字拓印下来。他只教他,却不许他帮忙。

学校和博物馆离得不远,苏苏每天都来,有时是一大早,有时是黄昏。

他不像初见林越时那么没遮拦,他挺安静的,只是坐在浸泡竹简的小池边看一会,从来不多说,不多问,到了上课时间就走,好像每天来,也只不过为了叫林越一声,师兄。

这样过了一个月,有一天,苏苏站在收藏室的中央,半明半昧的灯光里四下望去,忽然说,每次一来这儿,就有点伤心。

“像是我从一段岁月里,不小心带走了别人的记忆,想还回去,却不知道还给谁。”

林越从竹简后抬起头,看了他一会。他莫名地,有点明白他的话。

“你写诗么?”

“不。我写歌,你听么?”

苏苏转眸望他,目光里有点开心。

林越一笑,摇头。他又低下头去看竹简,不再说话。

静了好久,他以为苏苏去上课了,一抬头,却看见苏苏,正在角落里的陈列台前蹲下,他伏上去,脸依在冰凉的玻璃上,那儿的光很暗,可林越这么看过去,苏苏的脸色很明媚。

“师兄,你一个人守在这里,会寂寞么?”

他没看他,那句话,好像是对一室不会说话的陈年旧物说的。

“不会。”

等苏苏的话音落尽了,林越才答他,没有半分踌躇,他早过了把寂寞当成桂冠的年纪,只是有点意外,这么说的时候,心头竟涌起了一小片温柔。

也是那天,白李苏苏追师兄林越的战役,无声无息地,正式打响。

从小到大,追林越的人不少,姑娘小伙子都有,可是没有谁,敢于像白李苏苏这样,玫瑰花,巧克力,水果糖纸折的星星月亮,什么幼稚园的伎俩也用。

幸亏苏苏不写诗,不然他肯定得写一首林越师兄我喜欢你的藏头诗发表在校报上。

幸亏苏苏在文学系没什么死党,不然他们肯定得鼓动他,把林越师兄我喜欢你的条幅,拉到国家博物馆大门口来游行。

简直胡闹。林越一想起来,就有点不寒而栗。

他想都没想过的是,有一天,苏苏抱了一把白杉木吉他,坐在他的单身宿舍楼下,草坪上,唱了半夜的歌。

那是沐子胤当年住过的教工宿舍,他结了婚,这间旧居就留给了林越。

楼里尽是退休教授,世外高人,个个气性古怪,林越在窗前站了几个小时,只等谁听烦了,发一顿火,他好下去,把苏苏救下来,打发走。

其实,苏苏的声音很好听,清润明亮得,像一支木管乐器。

所以,十一点才过,就有一位好心的老教授,柱了拐杖走出来,颤巍巍把十块钱放在苏苏的琴匣里,他说年轻人,咱们学校有音乐系,你明个到艺术楼底下唱,条件不错别糟蹋了。

苏苏愣了半分钟,吉他停了弦,站起来就追上去,把钱递回教授手里,他说老人家,我不卖的。

老头一听急了,他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,我是看大冷天你怪可怜的。你卖,我还不买呢。说完忿忿的,背起手,回屋了。

苏苏仰起头,四楼的灯还在亮,他就地坐下,选了一首安静的歌,当是晚安曲。

弦声又起,他才轻轻唱出两句,二楼的保姆洗完衣服,一盆肥皂水横空浇下来。

歌声顿住,可是,琴声并没停止,隔过去两小节,又温言浅语地一句,再一句,宠辱不惊地唱了下去。

苏苏看见林越,从楼里跑出来,站在他面前,递给他毛巾,他不接,冲他笑了笑,还唱他的歌。

林越实在没办法,俯下身,把毛巾向他劈头盖脸招呼过去。那条毛巾是崭新的,揉乱了苏苏的头发,揉得他脸颊生疼,苏苏一直想笑,他一不小心,就把最喜欢的那句词,唱破了音。

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
我要忘了你的眼睛

林越望了苏苏一会,他也望了他一会,然后缓缓地,敛住笑容,低头拂弦,唱出最后几句。

他说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
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

林越转身,往楼里走。有点可怕,他刚才分明,想把苏苏的下巴扬起来,亲他一下。但是,他忍住了。身后的歌还在唱。

如果所有土地连在一起
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
终其一生做不完这场梦
晚安

后来苏苏让肥皂水浇成了重感冒,蔫了三天,又卷土重来。

那天林越终于没有回一下头,他心绪平静地走回宿舍,然后彻夜无眠。

—未完待续—

(歌词引自《南山南》,有小小改动)

07 Nov 2014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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